雪回

这是我在这所医院工作的第三年，还刚刚步入适婚年龄的我，对于每个周末被母亲有意无意介绍的姑娘有些无奈。不过我还是会友好的与她们相处，并委婉告知我的拒绝。她们大多数都是些温柔的女孩，当然个别可就不是了，我记得有个姑娘因为这件事还闹了我好些天，至此便再也不让母亲为我做这些事了。
每天的生活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，起床，吃饭，工作，睡觉。每晚的日记也像是在复制昨天，索性就停了笔。我必须得说这真是让人烦躁。
医院仿佛就是人间与地狱之间的一扇门，每天都有人死去，每天都有人在哭泣。而我一开始的悲伤到现在也只剩下麻木了，因为我实在是见的太多了。

这是一座小城，但它的繁华让我迷恋，不然我也不会三年都待在这儿了。我对这座城熟悉的就像自己的故乡，下班之后，比起窝在家中看没有营养的电视节目，我更喜欢在外走走。
我真正见到他的时候，是在一个阴雨天。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人将会成为我日记里的主人公，亦或者是我的人生。一进医院，便听见前台的护士们在说些什么，不过经由她们的提醒，我想起了院长和我说过今天会有一个人病人转过来。

“红莲，下星期二会有一个病人转到我们院来，就在你那吧。”
我有些讶异，因为我之前也说过，这是一座小城，怎么还会有病人转到这儿来。
院长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，他开口道，“是个十六岁的孩子，已经没救了。父母双亡，一个人反而更危险。”
我懂他的意思，直接说的话就是他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，也许等人发现他，尸体已经腐烂了吧。而在医院，好歹避免这个结局。
我点点头，“好的，我会照顾他的。”

我换了衣服，轻轻敲了敲门，然后打开，病房内拉着窗帘，只有一盏夜灯亮着，我将灯打开，发现那个少年靠在床上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那真是一个，很好看的孩子。黑色的头发看上去就很柔软，我不禁在心里想象它的触感，皮肤因为病情过于白皙，一双如同翡翠的眼睛让我瞬间沉溺。
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，这个孩子正狠狠瞪着我。啊，真是失礼了。我假装咳嗽了一声，然后与他聊起了天。
“百夜优一朗，是吗？”突然的紧张感让我绷着脸，尽管我很想给他一个友好的微笑，但在他的注视下，我发现自己有些不一样。
“嗯，有话快说！”和外表完全不一样的脾气，这也让我彻底放松下来，我不禁笑了起来，“我是你的主治医生，过来看看你，你有哪里不舒服吗？”
“已经没关系了吧。”
“哎？”
“我没多久可以活了，所以舒不舒服已经没关系了吧。”
我倒是忘了，面前的人已经被判了死刑，他的一生只剩下四个月，也许更短。时隔这么久，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对于生命的无助。
“可是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？所以这很重要。”
他不再回答，我再次开口，“优，我可以这样叫你吧。”
“随便。”少年撇过头，我好像感觉他在别扭，“我叫一濑红莲，你可以叫我红莲。”
于是，我与他，就算认识了。
后来我才得知，他之所以选择回到这里，而是因为这里是他的故乡。
我每天都会去看他，坐着陪他聊聊天，我知道，一个人是很孤独的，尤其是他，还要被病情所折磨。
时间久了，我与他便也没了刚开始的陌生，这家伙很活泼，医生与病人，倒不如说我们更像一对关系很好的朋友。我对此是很开心的，说不上原因的开心。

“喂，红莲，你下班之后都会干嘛？”他靠在床上吃着我剥给他的橘子，很是满足。我又拿起一个，边剥边说，“会去外面走一走吧，然后回家做饭，之后上一会网，然后睡觉。”
优一朗笑了起来，“喂，红莲，你已经变成六十岁的老爷爷了吗？像你这种年龄的人，不是应该去酒吧和夜店，寻欢作乐吗？”
我拍了他一下，“寻欢作乐？这词你从哪学的。”
他凑了过来，“难道不是嘛，你没有女朋友吗？”见我摇摇头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，我放下剥好的橘子，说道，“怎么？我必须要有女朋友吗？”
“啊，也不是。”他靠回床上，“只是觉得红莲你与我以前认识的人很不一样呢。”
“我也是，第一次认识你这样的人。”
“真的吗？那可真好。”
我笑了起来，岂止是好，我简直是爱死了这个不一样。
“这个吃完别再吃了，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我起身，摸了摸坐皱的衣服，他点点头，和我告别。

下了班，我回到了家，今天没什么胃口，便也懒得做饭了。也不想上网，冲了澡便躺在床上准备睡觉。这个点对于以前的我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，但自从遇见他，我便越来越期待明天，期待与他的见面。
我想着他的音容笑貌，想着他呆呆望着窗外的样子，入梦了。
第二天，我一到医院便知道了昨晚的事，优的病情似乎恶化了，我身为医生，原本应该是了解的，可我现在却越来越不明白。明明已经无药可救了，为什么连最后一点时间都不让他好过呢。
也许，也许他连四个月都活不了了。

我做了一件疯狂的事。
在他还能下床的时候，带他回了家。
医院是枯燥的，它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，有时你甚至会感觉与死亡近在咫尺。
我带他去了这座城所有能玩的地方，带他吃了所有好吃的东西。这座城，可以算作我们俩共同的故乡了吧。
看得出，他很开心。
晚上我与他一同入睡，我抱着他，仿佛要融入自己，如果可以，我真想将自己的生命分一半给他。
我是真的，很喜欢他。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喜欢一个人，却很快就要消失了。
“红莲。”在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，他叫了我。我的下巴抵在他的额头上，感触到他的头发带来的痒痒的感觉。
“嗯。”我应道，随后我便感觉他将我抱紧，他今晚似乎有些不同。
“红莲。”
他不断叫着我，而我便一遍遍的回应他，直到他哽咽了。
我知道他的感受，而我此时亦然如此，我感受到自己的胸口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，捏紧，我很痛苦，可是我不想整日愁眉苦脸，而这种情绪，在看到他这样，彻底崩塌。
我很恐惧。
而他和我一样。
“红莲，我不想死。”他脆弱的声音刺激我的大脑，胸口湿湿的，他在哭。
对于生命的不甘，对于世界的不甘。我也不再管什么，抬起他的头，果然看到一张哭泣的脸，他微微睁开眼睛，而我已经亲吻上去。我感到他愣了一下，便开始回应我。
我温柔的亲吻他的每一处，抚慰他的心灵，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了。
“不论如何，我会陪着你，走到最后。”我再次抱住他，与他面对面，认真的说道。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，随后笑了起来，“笨蛋红莲。”他钻进我的怀里，紧紧抱住我，我也笑了。
“白痴优。”

第二天我带他回了医院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，我们偷偷的乐了好久。但随着时间的流逝，他的身体渐渐垮掉。从每日挂着药水，到后来必须使用氧气罩，旁边的仪器记录着他每一次的心跳。
他有时还会有意识，见我坐在一旁，会用力抬起手，我将手伸过去握住他，然后他便又昏睡过去。我俯下身，靠近他的胸口，感受他微弱的呼吸。
他的皮肤太过苍白，我甚至能看见那些隐藏在底下细小的血管，我亲吻着他的手。然后将它放好。
每日，都是如此。下了班我也不再选择回家，而是更多的陪伴在他的身旁，我还是抱着期望，有一天他能够清醒过来，还像以前那样对着我笑。
说我是笨蛋也没关系，这样和白痴的你更加配吧。
想要带你去见见我的父母，省的他们总操心我的终身大事。
也想带你离开这里，去环游世界。你喜欢哪，我们便去哪。
也许我期望的，是一个奇迹。
我想要他永远陪在我身边，与我共享喜悦与悲伤。
而其实，我只是想要他，活着。

——END——